木起

第三十章劫与结（上）

战争，让女人走开。也许她不愿承认，但是，那的确是有些道理的。尤其是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粉色身影时。

尹新月失踪了几天，现在灰头土脸多少有些狼狈。她踉跄向旁边走出一步，露出身后拿枪指着她的人。

“于副官，别来无恙！”

倒也不算陌生，她还曾被他扶过。只是这样的情形下相见，显然不是叙旧的时候。

“陈先生是绅士，这样对待一位小姐，似乎有失风度，”于曼丽将枪丢下，慢慢举起双手，“枪支容易走火，若吓着人便不好了。”

那人早已不是站在丫头身后的温顺青年，此刻脸上戾气毕现，却也耐着性子与她废话，“于副官不必拖延时间，你的手下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了。”

她知道他说的不假。她来到此处发现不对时便已经开枪示意过了，早应有人过来。

“再说，既然是张启山的女人，如果连把枪都害怕，那不如我帮他解决了，趁早换一个啊，”陈皮恶意的用枪狠狠捅了尹新月的后腰，引得一声尖叫，“我看，于副官就不错，比这个什么小姐强多了……”

他还没说完，却听怀中的尹新月大叫道，“你胡说，谁说我怕了？！我堂堂新月饭店的千金，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汗毛，我爹定让你死无全尸！”

于曼丽不由皱眉，这个尹新月也不知道真傻假傻，是还嫌自己死的不够快么。待看陈皮并无被激怒的预兆，才略放下心来。面上却不敢反抗，任由陈皮的人上来绑了。

陈皮已经松开尹新月，嫌弃的掏了掏耳朵。这么聒噪，也就张启山受得了。

于曼丽被捆得结实，心中一凉。弄出这么大动静他却有恃无恐，看来，安逸尘他们已经被他引到别的地方去了，并且一时三刻都赶不回来。她必须要给他们留下线索。心中急转，却听尹新月已经道，“……就你这样，难怪丫头不喜欢你，要是我，我也不可能喜欢你！”

前面说的估计还要难听，但见陈皮紧握双拳，颈上青筋毕露，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。“你说什么？！”

尹新月却丝毫不见收敛。骂了这么久，终于有了些反应，收敛才怪！尹新月再接再厉道，“我说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！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，居然觊觎自己的师母！虽然丫头也不是什么天鹅，但你肯定是癞蛤蟆。哼，都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，看来这丫头也不是什么正经——”

“啪——”“闭嘴！”

这样的响动，即便是于曼丽也下了一跳。尹新月跌在地上，耳中嗡鸣一片，半天才回过神来。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丝，再抬起头，左边脸已经明显肿起来。上面红痕分明，可见这一巴掌下了多大的力气。

对于陈皮这种自卑的暗恋者，爱而难言，求而不得，在他面前说丫头的坏话，等于亵渎他的信仰。而尹新月不但将他见不得人的心思公之于众，还当面出言讽刺，难怪他有这么大的反应。

她也不再开口。陈皮挥了挥手，马上有人架了尹新月起来，连推再拽的往前走。

于曼丽也被推的一个踉跄，却放下心来。目的已经达到，虽然差强人意，但她也不会冒险再做多余动作，自然也就让他们推着往前走。

这尹新月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娇娇小姐。她看穿陈皮的心思，进而猛踩他痛脚将他激怒，创造机会留下戒指。

陈皮对于曼丽多有防备，却并不将尹新月放在眼里。

反正他对她的印象一开始就是刻薄的小姐，又在盛怒之下，自然让她们有机可乘。于曼丽身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东西，连个发夹都没有，又被绑的像个粽子似的，指望她留线索是不可能的了。倒是她，戒指、项链、耳环一堆，随便丢一样，谁能注意。

侧眼看去，于曼丽被绑着还是淡定的很。尹新月心中不由憋屈，从小到大，谁不是把她捧在掌心里，她何曾挨过巴掌，等她跑出去，定要给这些人颜色看看！

 

这态度的差异待到他们落脚的地方也十分明显。于曼丽被他特意吊在房梁上，脚不着地。甚至恶意笑道，“于副官，你追着我们这么久也累了，就在这儿歇歇脚好了。”

至于尹新月，倒是没太为难，之叫手下人看紧了。反正他捉来就是为了与张启山交换师娘回来，若是让张启山有碴儿可找，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
尹新月也不敢对于曼丽表现出太多的关心，就冷眼看着她被捆着双手吊着。

“呦，不是挺善良的么，还把自己的吃的分给别人吃，现在怎么不说话了？”陈皮出言讽刺。

“她怎样关我什么事。”尹新月冷漠的别开脸。

“看看，这就是你要救的人，人家可不承你的情。”陈皮站起身，走到于曼丽面前，认真打量着，道，“张启山还真是好福气啊，可惜啊。”

他不再说下去，交代了几句便走。

此处隐隐的枪炮声证明，已经离佛爷他们不远。尹新月想的虽然很好，却没料到她的首饰在这样的乱世显得多么惹眼。在安逸尘他们发现前，就被别人捡去了。就是耽误的这一时半刻，却足以改变很多事的轨迹。

 

等不到别人来救，那就只好自己想办法。尹新月出来也不是全无准备的，她随身带了些有的没的，比如安眠药。趁着几个看守被她弄得沉睡如猪，她抽了一把匕首，割断了吊着于曼丽的绳子。

于曼丽被吊了一整天，又滴米未进，意识有些模糊，尹新月体力更是一般，两个女生互相搀扶，跌跌撞撞向着枪炮声去。

于曼丽一把扯住身边人，闪身缩在一堵残墙之后。尹新月也没有挣扎，因为她也看到了，日本人，以及他们手中明晃晃的刺刀。

这些日本人并非成队活动，于曼丽趁其不备处理掉了一个，总算弄到了一把枪。她不知道这些日本人的目的，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。

“你在这里不要出去，我去把他们引走。”

“可是你……”尹新月知道自己若跟着只会给她添乱，目光在她挽起的袖口下露出的青紫色手腕上扫了扫，担心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口。

“放心，会没事的。”于曼丽笑起来。没有人比她更知道以怎样的表情，让别人相信她的话。对付过那些人精土匪都游刃有余，何况是这样一个大家小姐。

看到尹新月点头，也不禁愣了愣。她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些了，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……呵，果然，这样的手段早已经深入骨髓，即便她如何克制自己，如何伪装，那些肮脏的烙印也已经刻在她的灵魂里，不死不休。

即便她披着画皮，也终归不再是人。

 

营救的队伍终于赶到，于曼丽下意识藏起自己的手臂，“快跟我去救……”

“怎么是你，尹新月呢？”

于曼丽被问得哑口无言。佛爷脸上的表情太过明显，她又如何开口解释自己并非丢下尹新月独自逃命的。

“我找不到你们，就先赶来跟佛爷回合了，你怎么样？”安逸尘站在旁边，关切问道。

张启山皱着眉，没有耐心再听下去，“日本的先锋队马上就到，别磨蹭。”

她低头沉默片刻，“跟我走。”

为了给她争取更多的求生机会，于曼丽拖着那些日本人跑出颇远。此刻，每走一步都是增加一分煎熬。

摇摇欲坠的身体，被伸过来的温暖手臂支撑住。于曼丽侧头，安逸尘正看着她，面上露出担心神情。她勉强一笑，脱出他的搀扶。

有些路，注定要自己走。

 

世事却总是让人无可辩驳。

他们还是遭遇了日本人的先锋。哪来的什么浪漫的英雄救美情节，有的只是——血腥的现实。

没有犹豫的理由，既然是她的错误，自然由她来解决。没人关注她是如何做到的，于曼丽仗着灵活，身影一闪便消失在断墙硝烟之中。片刻，尹新月已经在她的掩护下跑出来。

于曼丽咬牙死撑。即便是没有全部上来的空隙，火力又哪里是她一个人可以抵挡的。于曼丽躲在一堵断墙之后，只能稍稍拖住敌人的进攻，自己却也被困在那里动弹不得。她侧目，见尹新月已经在几个士兵的掩护下跑出包围圈，心中稍定。只是一颗炸弹在她身边响起，飞溅起的气浪裹挟着断掉的土墙正砸下来——

“于——曼——丽！”

凄厉的呼喊在枪炮声中也显得微不足道，已经站起身的安逸尘被人猛的从身后扯住，狠狠跌在当做掩体的土垛之上，却还在挣扎。

“放开我！我得去救她！”

“安逸尘你发什么疯！”那只手牢牢钳制住他，“到你该在的地方去！”

于曼丽能够进去纯属侥幸。现在敌人的先锋队已经到达，他这样冒冒失失冲过去无异于送死。

那人说这话，右手扣动扳机的动作不停。安逸尘在那近距离的枪声中回过神来，对上的是一对血红的眼睛，“佛爷，我要去救她。”

张启山哪里还有往日冷静，却死死按住，以至于手臂亦在微微颤抖，“胡闹什么，你死了谁也救不了。”

那声音似乎是从咽喉中硬挤出来，混在震耳欲聋的背景里哪里分辨的清楚，早已不知是说给谁听了。

再看去，唯一见废墟一片，哪里还有于曼丽的身影。